郎依寺白米饭

草原和鲜花几乎成了红原的代名词。其实草原四季,并不是一定要看到鲜花才没有遗憾。秋天的草原依然让人动情。我们始终不能忽略一个关键词:阳光。或者说强烈的阳光。正是因为这份紫外线,草原的一切都生动起来——我宁愿这样,让草原四季在我的脑海里不停的幻化。

所以,每一季,你到达草原,你都是幸运的。

黄昏抵达红原时,被告知房间的卫生间不能用,而且没有热水。因为热水管被冻住了。我仍然没有认为自己是不幸运的。

白日梦地想如果有澡堂带客房就可以解决问题了。

有时侯说梦想和现实一步之遥,在我畅想完的一分钟后,就真的找到一家热水澡堂,同时提供客房。不单有暖气,而且房间的独立卫生间随便使用,最重要的是可以在自己的房间洗热水澡。

进门,关门,打开电视的瞬间笑了笑,庆幸自己闯关成功。

一切修整完毕,外出觅食。

红原街头最多的吃食就是火锅,但是所有的火锅只有一个形式:自助餐。一个人吃自助餐,老板说我亏不起底料,你要加10元底料——这又让我感觉自己受了欺负,我要吃但是不想给底料钱,有点无赖口气。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有个好心的大姐挺身而出:跟我们一起吃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来自火锅之乡的人民,一直都是吃惯所谓千年口水的老油,去生意好的老火锅馆长期需要跟人镶座——不介意,求之不得。

既然是好心人,她真的是一好到底的,接下来就跟我强调什么是高原火锅的必吃:鲜毛肚和鲜黄喉。

对呀,这里牦牛成群,是当地人的主食。那毛肚真心鲜嫩脆,要加一个修饰,那就是无比好吃。

红原火锅不在其汤料味道如何,主要靠毛肚解决一切问题。

这火锅是开县来的三兄妹开的,请我和她们一起吃的好心人是重庆璧山做皮鞋的,而我住的澡堂子房间老板是来自资阳的一对夫妇——红原的包容性。一个城镇要有足够的包容性,才会吸引那么多异乡人来到这里,平和安静的做着小生意。因为只有小生意才真正蕴涵了呆下来生活的意味,而大生意是不需要包容性的,做大生意的人们也不需要固定的呆在一个地方很多年。

回驻地的路上,是一路逛回去的。深夜,寒冷,亮着灯的藏饰店,一头扎进去。

所有浓烈的色彩都在这里可以找到,而且这种色彩镶嵌出极写意的花纹—在头巾上、毛毯上。还有那些眼花缭乱的银饰,每一款都那么独特,戴上就可以直奔城市的聚会,艳惊四座。华美的银饰是为了佩带出来给自己和别人看,看一个女子有了藏饰后的举手投足,那么它算是帮助提升动态的你;而满货柜的香,檀香印度香,盘香柱香香末,则可以让你带回家,点燃它,给你一个可以安静的氛围,读书或者静坐,它帮助静态的你的完成。

如果你有足够耐心,可以把银饰一一取来试戴,把香一盒一盒取了来闻,恐怕一个白天也都可以消耗进去。

即时控制欲望,从店里撤出来。因为我的想法是这个晚上好好的睡一觉。

本来一切都是那么完好了,一个人呆在红原一点也不觉孤寂。可是,深夜,准确的说是午夜以后,一种声音让人无法入睡。

暖气片的排水口在卫生间,不知什么原因,发出“吼,吼”之声,平均一分钟5-8次,这种频率非常折磨神经,数羊都没有用,因为数到500又会被暗夜里突兀的声音打乱。起身去找老板,铁门紧锁,任何人都找不到。

在一生中为数不多的不眠之夜里,慢慢学会最积极的应对就是等待黎明。

而且是在一个陌生地的失眠,我静静躺着,调整呼吸,睁眼或者闭眼都无所谓,我知道高原之夜会一分一秒的结束,黎明终将到来。

因为我第二天的目的地明确闪亮:阿坝县朗依寺。

朗依寺是本波教最大的寺庙。朋友墨朵在我来阿坝之前就叮嘱:你一定要去。而她一直以来每次到阿坝投奔的地方就是朋友彭措的家。

彭措南木甲,历任朗依寺管委会主任12年,现在,他说我累了我退了。当我决定投宿朗依寺的时候,我清楚的知道,喇嘛彭措,也即将成为我的朋友。

从阿坝县的街上坐出租车,几公里的路程就到了朗依寺。

还在远处,司机指着一个接近山顶的地方,白塔、经堂、院落,这就是朗依寺。一下就被吸引,已近黄昏,视线并不理想,但还是能够感觉到那种干干净净的安静。

车子开到最尽头,司机的理论是那里有个小卖部什么都好问。彭措一早就看到了这辆上山的车,一路小跑进来接我——他的家住在比较靠外面。

五十岁左右,紫红袈裟,浓眉大眼,头发花白。我们从来未曾谋面,但是又感觉根本不用介绍自己,因为,我没有陌生感——这一段时日不停的见很多陌生人,总是不请愿的介绍自己或者听别人介绍自己,陌生感的袭击很困扰,愈发怕见生人。但是看到彭措,却感觉是见到自己熟知的长辈,甚至推开院门一刹那,跟自己说到家了。

彭措的家两层楼,门前小院,几棵树和一口井,三个徒弟跟他住在一起。朗依寺这样的居住地有四百多家。

进门脱鞋盘腿上榻,围炉而坐,人就再也不想动了。

炉上两个火眼,一个煮茶,一个煮饭。

不停的喝滚烫的砖茶,跟彭措没有主题地聊天,或者根本什么都不用说,看他的徒弟忙前忙后。

彭措说我们今天款待客人,吃米饭。

高压锅压饭。一点咸肉炒了土豆丝,剩下的一点咸肉炒了白菜丝。我和彭措在喝茶的原地吃饭,三个徒弟在地上围坐着吃。

餐前是有一段唱诵的。不懂意思,也没有问。这个过程很短,却提醒了我可以安静的吃饭了。

吃饭,一直有两怕:一是一个人吃饭。他们总是问一个人旅行怕不怕,我总是答非所问的说就怕一个人吃饭;还有怕食物繁琐复杂觥筹交错,一群人吃饭笑闹为主食物为辅,这样的场面会诱导神经质,失掉重心。

今晚,两个菜,五个人吃饭——这是一种理想的用餐状态,某种程度上它甚至超越了理想。

白菜有点咸,但是不用担心,有大量滚烫的砖茶可以饮用。

最后,他们吃掉每一粒粮食,掉到地上的饭粒都会捡起来送进嘴里。

我吃得不多,但是一点也不饿,真的不饿。

快10点,大家准备就寝,大徒弟把炉火烧得很旺,因为我睡这间起居客房。

彭措说:明天早上5点多,他们会在你的窗口念经。不过没有关系,你不用那么早起。然后晚一点我会陪你去看朗依寺。

表面漫不经心的口气,彭措在一天的最后,却将我的今天和明天都妥善地安排了。

我点头,说好。

明天,我会在他们的诵经声中醒来,然后可以躺在床上一直听,一直听,直到天蒙蒙亮,太阳几近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