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不知道做什么菜的时候,就做回锅肉;常常不知道该去哪里旅行的时候,我就选择泰国北部的小城清迈。
第三次到清迈时,才邂逅到Sompet市场的那家店铺,所有香料用泰文和中文写得清楚明白,那中文字体有欧阳询之风。店主八十几岁老华裔,用比较流畅的国语对话,老派人有很多老派词汇,年轻人常常懵在那里没有听懂,他会再重复一遍,再不明白就用油笔写在纸上,字体是繁体,竖行写法。女儿已经不识中文了,会听英文。
清迈的浩哥是个才情兼备的魅力人物,大年三十晚上策划一场跟帖大团圆。租了古城东北角一家烹饪学校的厨房,每家做一道菜,东北的炖肉土豆,云南的凉拌米线,轮到我,当然是做最无需动脑又最具含金量的主妇菜:回锅肉。
老人家的香料店里,全球香料应有尽有,万商云集,我清楚记得屋梁上较偏位置吊着一个袋子,上面有苍劲漂亮的中文:川椒。
花椒的国际通用名:Sichuan Pepper。
只要有了这一味,我对异乡的回锅肉烹饪就有了信心。
如何跟国际友人描述这个味觉体验呢?Spicy?任何有挥发性的刺激香料都可以这样称呼,麻是不同的,不是麻醉的麻,也不是辣椒的Hot——它会让你短时间舌头失去知觉,好像味蕾在一瞬间放大、又收缩、又放大——哎,也不对,最后放弃解释。它和禅一样,不可说,一说就破。
春天旅行日本,在京都吃荞麦面,冷面热汤,拌在一起,可以加一种山椒粉。从技术角度分析这山椒就有花椒的风骨,让舌头短暂丧失知觉。
在泰国派县周边的一个路边摊,买到一束长得极像花椒的香料。后来经过云南的格布南青证实,叫麻看,说是只得花椒一半的麻,但也是有自己特殊香气的。她详细的描述了拉祜族过春节用糯米做粑粑,最精彩的是讲如何制作吃这粑粑的蘸水——腐乳加小米辣、姜、蒜,捣碎后加芝麻和花椒,最后,加点麻看——喏,要分别加进去呢,算不算跟花椒同宗族不同门派?
为什么会有香料共和国这一说法?香料很难单独发挥魅力,东南亚的咖喱,日韩的泡菜锅、意大利的披萨,西班牙的海鲜饭,每次呈出来都是复合香味,共同作用共同努力的结果。 而花椒是独特的,它可以跟辣椒搭、跟三奈八角搭、跟豉油沙姜搭,但是你永远可以辨识出它。
有一次航班延误,究其原因是有乘客的行李里花椒散落,味道充斥扩张到整个机舱,为着飞行安全用掉几个小时来除味。
制干的花椒运输方便可以行遍全球,作为土生土长重庆人,有一种幸运是每年可以吃到新鲜的青花椒。
新鲜青花椒和干老红花椒的香味是不同的,干的风情悠长。而青的则有一份妖媚和果敢,它不耐储存,更显矜贵。
刚刚采摘的九叶青,汆烫滚水后收藏冷冻,味道可以坚持一年。这汆烫的过程实为阻断一种酶,它会促进香味挥发。
重庆江津市先锋镇,以先锋花椒闻名。每年夏天,花椒收获季节,整个镇子上空,特别是靠近花椒交易市场,完全是结了一朵朵花椒云的感觉。
如何让大洋对岸的亲友尝到这份妖媚果敢呢?
以前只得上海有哈根达斯的时候,用保温盒装冰激凌周末打飞的看望情人,算是那个年代顶奢的情爱。
有高手支招:真空包装冷冻的青花椒,外面用冰袋包裹严实,再放入泡沫箱,泡沫箱用胶带封箱,外面再裹些保暖吸水的衣服薄被一类,以防万一有水气析漏。
这样子过了24小时、36小时,最后经历48小时,中途还有一场转机,入住机场酒店——最后到了对岸厨房打开,虽已冰雪消融,但是触上去还是有寒凉感。
当地的三文鱼便宜得惊人,人们吃起来犹如随便啃块馒头。
最适合操练椒麻三文鱼。
青花椒是不适合高温猛火的,妖媚本来就是呵护出来的,太大压力太高强度不适合金枝玉叶。中油温煎一下加中水温的高汤,勾点海盐,浸泡几个时辰,上桌前20分钟,莴笋切丝铺底,三文鱼切片,一瓢椒麻液浇淋上去——吃的时候,体会三文鱼的腥被花椒的香完全占有,果敢霸气彰显。
自家厨房常常操练它的衍生产品,温油提炼青花椒油,或者冰箱取出用研钵碾碎就可以拌食材了。
在日本背回来的研钵碗,原本人家是用来磨新鲜芥末的,芥末这东西跟桫椤有相似之处,一定长在无污染的有地下浸水或流水环境。审时度势,我只用它来磨青花椒——可以不?
不用磨太碎,否则不小心碾碎里面的黑籽,拌在食物里会有沙沙的口感。
略微磨碎的青花椒加一点金兰油膏,用它拌皮蛋——真不知哪个不解风情的人说皮蛋恶心?面前这份青花椒皮蛋可以佐遍天下酒。不妨试试,梅酒、清酒、烧酒,再试试梅诺、赤霞珠、黑皮诺,最终实的酒精伴侣。
今天准备大宴宾客,青菜头、绿花菜、白花菜剥出朵型准备一起干煲腊味,剩余的一堆茎怎么办?切成粗的丝用海盐轻轻腌一下,滴几滴青花椒油——鲜红色金巴利,它有苦橘皮龙胆草等香料的苦香味,兑点苏打水,这是我一直坚持在大型厨房作业时喝的开胃酒。此时的青花椒油拌菜花茎,上不了台面也不用丢到厨余桶,敬厨娘自己,一边做菜一边品味青花椒和金巴利的纠缠,密林仙气款款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