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鸟只想念月亮

釜山到全州,四个小时的汽车,全程高速。

出站后首要任务是找住处,四处寻觅,看到了那个伟大的“i”字,旅游信息咨询中心的标志,赶紧投奔。

咨询小姐忙出一身汗,终于找到我们理想的旅馆:2人间,合人民币不到300,离韩屋村近。莲花汽车旅馆。

她说:老板可以免费来接的。但是现在走不了,麻烦你们打出租车,要不了多少钱,他保证走的时候免费送你们。

我们带着一丝不快一丝是当也上了的豪气上了出租。到了旅馆,登记进房间放包,这个时候老板来了,穿双拖鞋,把我们塞进伊兰特,什么也没说,其实他

说什么也听不懂,有点绑架感觉。

开了2分钟,到了韩屋村边上的信息咨询中心,他对着咨询员一阵闹嚷嚷的思密达,语气很急迫,感觉一场江湖硝烟即将燃起,我们面面相觑,想想初来乍到不曾惹到哪位大佬啊!

没想到翻译出来的意思是:你们住我这里,就是我的客人。想去哪里我都开车拉你们去,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原来一个人的急,是怕帮不到别人。

这下可以泰然地到处闲逛了,实在迷了路,就借用路人手机给老板打电话,怎么都回得到驻地。

全罗道的拌饭闻名韩国,一家叫家庭会馆的拌饭闻名全州。开在2楼,店堂极大,座无虚席。大麦茶,各式拌餐开台。金色的碗姹紫嫣红的菜品,这次有荤了,生拌牛肉丝,顿时感觉豪华大餐一般。

跟华华讨论:一路过来,常常都没有肉吃,也没有难过得要死,为什么一见到这鸡蛋大一堆牛肉却兴奋得要死?

这拌饭与釜山如如斋的祭祀饭各有风格。

前者热闹呼天抢地,后者安静不动声色,但是它们都是丰富的,我都喜欢。

喜欢看书,素的文字,自己的脑子里可以浮想联翩;也喜欢看电影,那些现成的颜色光线和故事。有人说自己已无欲无求,其实仍然是一种贪恋——现世世界里,无孔不入的诱惑,无欲无求也是要“求”才做得到的。

所以跟祭祀饭相比,更喜欢豆芽汤饭。

豆芽汤饭的地址,一开始也是不明确的,问了一个正欲开车门的女子,立马示意上车带我们去。我们的小心思,就是问坐在车里的人某个地址,一般热情的韩国人民都会叫上车,带到目的地。

我给豆芽汤饭的定义是:清淡又热烈。它跟我的气场更暗合。一碗滚烫石锅的豆芽汤饭,鲜美无敌。

拌餐除了常规泡菜腌菜等小食,还有一只滚热不锈钢碗烫好一面的鸡蛋和一整包海苔,将海苔放一些在鸡蛋里,加一点豆芽汤,成了一碗海苔鸡蛋汤。

全州的豆芽不知什么品种如何炮制,粗而长,有素骨清香,带回甜,开始质疑自己以前一直吃的豆芽是不是豆芽。这汤,是密法熬制的骨头汤。总是认为豆芽与筒骨都是有骨髓的,只是一素一荤,两相配合,完全强强联合,泡出来的米饭,每一粒都带骨质精神。

还有一处惊喜是吃豆芽汤饭时,有随意添加的甜姜酒,极度喜欢那种酒,穿过宛如大食堂一样大家并列而坐的一排排桌椅,去取平台上暖壶里的酒一碗一碗地到了我的杯里,重的草药味加上暖的姜,却是怎么也喝不醉人的。

一位也是旅行者的非本地韩国人,坐在邻座吃饭,告诉我们这酒叫moju酒。

最后埋单出门,门口半人高麻袋继续制造惊喜,里面是无限量爆米花,走的时候,用旁边的纸裹了,戳一筒,拿在手上,边走边吃。

这一路的兴意在拐角的韩纸屋达到最高潮。

全州是被大家保护出来的传统课堂,除了韩屋村,宛若丽江一样的一座老旧城池,换了新发肤,不过,它不是以吃喝为主,而是名副其实的传统教育:酒的酿制、陶器的制作、谷草的用法,古代人玩的游戏,还有闻名全韩国的,韩国手工纸,最大的店就在全州街上。

一个人终其一生要接触多少纸?我很幸运走进这家店。这一生,见过那么多漂亮的纸张,对得起自己的眼睛和手了。

如布匹码放,色彩斑斓,全部允许触摸,薄如蝉翼厚比毛衣柔如锦缎硬似铝铁,统统可以感觉出。论一个大张即一开卖。喜欢纤维极粗的那种,里面夹杂花瓣、草叶,染成各种颜色,粉紫、水绿、淡黄,拿来做相框、封面、灯罩、窗花都会出彩。

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步行回旅馆准备息养。

 

在房间有地热的地板上,趴着看全州韩屋村地图,突然看到的一家店铺名叫“月亮鸟只想念月亮”的茶艺馆。

月亮鸟应该是属于月亮的,可是,它只能思念它。

非常奇怪的,这几个字在我的视线和脑海盘亘久了,就总想掉泪。我总会想到一些本该拥有或者属于但是永远都无法拥有和属于的悲凉。

我同意华华说的,去看了也许是另一番天地。

从来没有看到一个店可以有那么小,总共十几平米还要腾出空地供女主人作画看书绣花;也没有看过一家店可以那么丰富,所有的饰品均由女主人一手制作,雕塑、灯罩、泥人,还有绣花靠垫和泰迪熊,而且非常巧妙地摆放了四张木桌子。

呵,她的桌子,是用缝纫机腿做的桌腿,上面钉了厚厚的木板。

我们喝明前茶,滚烫青涩回甜,然后双脚在缝纫机踏板踩来踩去。华华说:哎,想不安静都不行。

女主人在房屋尽头的固定位置坐着,扭身换了一张CD, Louis Armstrong的密西西比烟熏嗓,呵,仿佛看见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月亮,照着这个老爵士歌手铮亮的小号。

月亮,对我来说有了另一种含义。这家茶艺馆就是一轮月亮,我,已经回到中国的我,把自己幻化成了那只月亮鸟——常常地思念着她,那一方窄小空间无比广大,大到满足我的一切欲望。

悲凉,已经无从谈起。

樱花土豆泥:一个人的居酒屋

伊豆半岛静冈的热海到处是温泉,也到处是游客,只要往南多走一点点,到了伊东,还是一样到处是温泉,不过就没有那么多游客了。

从东京成田机场出来,跟售票窗口的工作人员说我要去伊东,给了我两张票:一张特快到东京站,10分钟后转JR急行线到伊东

入驻的客栈精致温暖,百年老房子自带温泉眼,客房在二楼,泡汤在地下负一楼,早中晚想泡就泡。他们一般的节奏是:晨起泡、下午泡、睡前泡。我的最大的目的并不是泡温泉,而是泡居酒屋。

脱离大街逡巡小巷,兜兜转转,转到有些迷失有些疲乏,伊东街头有可以跑脚的热汤亭子,脱了鞋双脚伸进去,慢慢暖至全身直到出汗——这个时候,来场雪也没有关系啊!抹了额头汗水,穿了鞋重新精神抖擞,一拐角看到一家居酒屋,不管了,横竖都是我要的那一杯。

可以容纳二十几人同时喝酒吃菜的小屋,生意清淡,只得一桌客人。毅然选择坐吧台,一名女子探出头来,二话不说,先奉上一碟土豆泥。

到嘴里是有薄盐打底的隐约香甜,脆爽的洋葱碎、青瓜碎、红萝卜碎混迹其中,这土豆泥是有咀嚼感的。

这款开胃小食是美好的百搭款,清酒、梅酒、烧酒统统放马过来,甚至本土三得利威士忌都没问题。

顺势要了这个季节最肥美的金目鲷鱼刺身。

全程还是感觉清酒最搭,也可能是一直贪念那口清冽酒米香。等到老板歇下来的时候,她教给我这酒的几种喝法:加冰、兑凉水、兑滚水——或者说你想得到的喝法。

是晚没有贪杯,回驻地泡了汤,一夜无梦。

 

第二天去伊豆高原,15公里的慢火车,每到一站,门一开,樱花瓣就飘落进来,纷纷扬扬的一片粉红,透着光亮。

从高原站往大室山,决定步行,没有做功课,想法是一直走,直到走不动了再说。3公里的斜坡,两旁全是樱花。亮点并不在仰头看到的满树樱花,而是一地的花瓣,整个地面变成浅粉白色,每走一步都是踏在花上的呀!

沿路有很多岔路口,很随意地决定左转或右转。花丛中突地冒出一家瓷器店,一会儿又是一家咖啡店,再走几步,一对老年夫妇搀扶着推开院门,上几步石梯,回家。而在一片全是住家的区域,走了很久,看到有一家挂了牌子卖咖喱饭。一边喝茶吃饭一边研究他家墙上的一份地图,店主是一位老太太,说话行动都是慢慢地,她在地图上给我们指了餐馆的所处位置,然后又仔细的跟我们示范了往大室山的线路,哪里左转哪里右转。我们频频点头,嗯,嗯!认得里面的一半汉字。吃完饭买完单外面下起了小雨,老太太把我们肩头一拍:开车送你们去!

慢慢说话和慢慢走路的老太太开起车来飞快,转S弯猛轰油,跟同伴对望一笑,同时伸出大拇指:厉害!

到了目的地,下车跟她挥手告别,轻轻鞠一躬抬起头,车已飙出很远了。

这个时候,雨越下越大,大室山的缆车停运,樱花没了阳光立即显得脆弱阴柔。我们百无聊赖,只好坐上大巴打道回府。

泡完汤后没有任何纠结,又进了那家居酒屋。

今晚生意出奇的好,快把小屋挤满了。赶紧盛碗土豆泥,这样就不担心菜上得慢了。这个时候,我发现了一件不愿意相信的事实:这是一家一人店,这么多人吃饭,跑来跑去,开胃菜、沙拉、刺身、烤肉、煮物——前前后后都只看到她一个人。要了一道章鱼沙拉,那酱汁的味道好到销魂,好不容易看到她抬起头来,很不懂事的问了她酱汁配方——她一边忙碌,一边努力回忆念念叨叨,我有些不好意思,就摆摆手说:没事没事,算了。

她的身形有点偏胖,虽然忙碌还是感到有条不紊:洗菜的声音,切菜的声音,取碗碟的声音,烤肉滋滋的声音,还有她走来走去的脚步声。

我们只管吃喝,开始研究身边玻璃柜里每个人的存酒。烧酒居多,威士忌第二。

突然,一张报时贴飘到我面前,她在百忙中手写了酱汁的配方给我!瞬间石化。

一个人的居酒屋,人家一个人就撑起一家居酒屋——我们平时嚷什么累呢?不过就伺候家里几口人吃饭,都没有超过四菜一汤。

等她没有那么忙时,又想要份土豆泥。她歉意地说:没有了,呵呵!

原来这土豆泥不是每天做,做一次卖两三天——真是聪明的法子,批量制作、放置一段时间口味也不会有变化的菜品,用来作开胃菜,安抚客人同时自己也没有那么手忙脚乱。

终于没有谁再点这样那样,她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啤酒。这时进来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坐在门口位置,寒暄了两句,老太太走过来在酒柜里取了自己存在这里的烧酒,她兑滚烫绿茶喝,两个女人碰了一下杯,各自喝着杯中酒,聊些什么。

有些被这组镜头触到。当晚脑子里就整合出了关于手工土豆泥的做法:煮软剥皮,趁热压碎时拌入洋葱碎、青瓜碎和红萝卜碎,这几味要事先用海盐轻微腌制并挤干水分再拌点牛奶或者钟意的砂糖。

回来后没事就做点土豆泥,用保鲜袋裹了所有材料来压。手工做的土豆泥是没有正规餐厅的细腻口感的,常常不小心吃到一小块土豆,但是有份踏实感。这份踏实有召之即来的意味,吃不完也没关系,冰箱里放几日。想喝清酒时倒一杯,再取一点土豆泥来佐。

再也不用担心谁深夜突然到访或者路过我家要求上门倾诉和谈心,都不会手忙脚乱了——在伊东的樱花季一个人的居酒屋学到的东西,可不仅仅只是一道土豆泥的做法!

一道菜一方温柔乡

某个冬天呆在厦门鼓浪屿,黄昏的鼓浪屿游客大多散去,去了对面繁华的老码头。我们一家三口开始散步兼觅食,每一条巷道都飘着钢琴的声音,在钢琴声的尽头,捕捉到人间烟火。

一排各式小餐馆,其中一家牛肉面店,香味扑鼻。

一人要了一碗,我有些被吓到,太熟悉的味道,小时候家里常常有的味道。

问了老板,答案简单又意料之外——当归。

大约我上幼儿园时,母亲得了一场病,家里每天都用当归炖鸡来给她调养。成长时候的任何细节,哪怕弥漫在家里的味道,失落多年,在这个音乐独岛上被找回。

牛肉,是我极不爱使用的食材,除了做牛排、咖喱和炖牛腩汤。

不要复制岛上的牛肉汤,母亲已经离去多年,要做一种独特的形式来做念想…

低温油煎白糖,至颜色转深。在糖色中加适量酱油,蚝油,水。下三奈,八角,白蔻,当归,以及牛肉。炖煮至牛肉软熟。捞起晾凉切片或者手撕。

一份思念找到了物质的藏身之所。卤好的牛肉最好是用手撕了来吃,顺从它的经纬,喝黑糯米酒来佐。

辗转各个地方,来来去去,记忆里总为自己留了一方温柔乡。

而我的方式,往往就是这样,用一道菜肴作为这个温柔乡的标签。

西班牙卡达奎斯的鱼汤是暖而清淡的,这一份暖直接抚慰独立行走的身心,从此关于那座海边小镇的琐碎回忆都跟一份汤密不可分。

柬埔寨暹粒吃到大块萝卜骨头汤佐法棍,回到亚热带最寒冷的天气里,在自家餐桌上这样吃起来也有别样的温暖。

马来西亚槟城盛产豆蔻,各种豆蔻制产品满大街都是。最惊异有豆蔻冰饮,两粒硕大的豆蔻泡了冰水端上来,喝起来微微有些涩,余味温和婉转。从惊异到对它释怀,这也是我对槟城的印象。

炎热潮湿的夏天呆在清迈无所事事,中午顶了大太阳绕城走路,拐进安静的小巷,懒狗一堆在墙脚睡大觉,突然一辆摩托轰然驶过,转瞬消失,半天回不过神。

初初到热带小城镇,四面八方的摩托声呼啸而来呼啸而去总是有些不习惯,呆久了,慢慢就不觉了。有什么秘密武器没有?仔细想想,是不是因为绿咖喱呢——每次吃完都有说不出的舒爽。跑到烹饪学校去报名,直接指名要学哪几样,老师看我一眼,说:你不用学了吧?跟中国菜很相似的,而且你刚刚问的问题都很专业,是不是中国厨子啊?我赶紧声明只是家庭妇女,热爱厨房。

绿咖喱,是在中国厨房学不到的。因为先天对生的大蒜敏感,仿佛体内缺乏一种参与其代谢的酶,每次摄入这物后一整天都挥之不去,呼吸和皮肤出汗都有经过体内“发酵”的味道,人也辗转不安,躁动异常。每次吃绿咖喱时就想,这东西真好啊,仿佛可以滤掉摩托排气管的声音——嗯,如果有无蒜版就完美了。

绿咖喱的配料有:小的绿辣椒、小的红洋葱头、香茅、高良姜、罗勒、柠檬或者柑橘叶、鱼露、棕榈糖、孜然粒、芫荽籽、芫荽头(即新鲜芫荽的根须和头头上一截),还有一点油。所有材料品质要好,每一种香料都要散发正常而浓烈的自身味道。用石臼舂、舂、舂——直到粉碎消失原形并成酱状。和我一起学习的是德国的一家四口,俩儿子牛高马大,舂起来很有气势,一霎时,几个石臼舂起来的声音此起彼伏,爸爸跟老师开玩笑说:我知道为什么你的邻居不喜欢你了。老师笑笑,伸了2个手指头,意思是2分钟就可以搞定,邻居很理解的。她特别为我这份配料拿掉了蒜——然后每个人用自己做的绿咖喱酱烧制茄子豇豆花菜,加鱼露和一点点棕榈糖和椰浆——两碗饭。

回家后也自己做绿咖喱酱,做一次放冰箱可以管两个月。用之款待朋友,去过清迈的吃了高度评价说:闻到清迈阳光的味道了。

我心中清迈这方温柔乡,当我想它的时候,就会用绿咖喱来应对思念。

大理四季客栈拆掉时,我认真而伤感地以为一种生活方式再也没有了,永远不可复制。

因为,一种原生态的生命积累起来的前院和后院两种生活,一份辣椒香肠在不同的院子吃是不同的心境——准确的说是这份奢侈不可复制。

辣椒香肠本身是一道很简单的菜,香肠和土豆主材好就成功了一大半。热锅下油煎蒜片,干辣椒,出香味后煎香肠。待香肠一半熟时下土豆片,绿尖椒。土豆刚熟起锅。

四季客栈的前院,非常夸张地有一辆大水车。每天早上10元的自助早餐,大家散在前院的各个角落,跟做煎蛋的女孩子切磋Omellet。白天的前院中午吃辣椒香肠,佐白米饭,有了力气好去云游玉带路。

四季真正销魂是在它的晚上,前院放露天电影。坐在楼上看,喝啤酒,炒一份辣椒香肠。

一口酒,一口菜,跟着情节。敌我鏖战尘嚣满天,突然敌首阵亡,一阵激动跳将起来,吃到一只干辣椒,呵呵。

穿过前台和厨房边狭长的过道,就到了后院——啊,前院怎样的激烈都不关后院云和月。

后院弯来拐去的其中一间小屋,夜里有人弹钢琴。一般我们看不到,只能任由琴声飘进耳朵。

有摇晃带秋千的桌子,有一大半都深陷巨大绿色植物的桌子,随意选择。

选定一张桌子,就进入了一种场景,下了辣椒香肠的单后开始入戏。

四下静谧,琴声,迷离灯光,植物以及流水,烂大街的台词飘出来: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眼前的酒喝得仔细,菜也吃得缓慢小心,香肠带微甜,一口啤酒跟进,及时换了一副天地。

仿佛一切都停止,没有终点,遗憾自己年轻时最迷乱的那段日子,为什么没有来这里,陷在这一切里做决定——或许现在会是另一场人生了吧!

妖媚果敢青花椒

常常不知道做什么菜的时候,就做回锅肉;常常不知道该去哪里旅行的时候,我就选择泰国北部的小城清迈。

第三次到清迈时,才邂逅到Sompet市场的那家店铺,所有香料用泰文和中文写得清楚明白,那中文字体有欧阳询之风。店主八十几岁老华裔,用比较流畅的国语对话,老派人有很多老派词汇,年轻人常常懵在那里没有听懂,他会再重复一遍,再不明白就用油笔写在纸上,字体是繁体,竖行写法。女儿已经不识中文了,会听英文。

清迈的浩哥是个才情兼备的魅力人物,大年三十晚上策划一场跟帖大团圆。租了古城东北角一家烹饪学校的厨房,每家做一道菜,东北的炖肉土豆,云南的凉拌米线,轮到我,当然是做最无需动脑又最具含金量的主妇菜:回锅肉。

老人家的香料店里,全球香料应有尽有,万商云集,我清楚记得屋梁上较偏位置吊着一个袋子,上面有苍劲漂亮的中文:川椒。

花椒的国际通用名:Sichuan Pepper。

只要有了这一味,我对异乡的回锅肉烹饪就有了信心。

如何跟国际友人描述这个味觉体验呢?Spicy?任何有挥发性的刺激香料都可以这样称呼,麻是不同的,不是麻醉的麻,也不是辣椒的Hot——它会让你短时间舌头失去知觉,好像味蕾在一瞬间放大、又收缩、又放大——哎,也不对,最后放弃解释。它和禅一样,不可说,一说就破。

春天旅行日本,在京都吃荞麦面,冷面热汤,拌在一起,可以加一种山椒粉。从技术角度分析这山椒就有花椒的风骨,让舌头短暂丧失知觉。

在泰国派县周边的一个路边摊,买到一束长得极像花椒的香料。后来经过云南的格布南青证实,叫麻看,说是只得花椒一半的麻,但也是有自己特殊香气的。她详细的描述了拉祜族过春节用糯米做粑粑,最精彩的是讲如何制作吃这粑粑的蘸水——腐乳加小米辣、姜、蒜,捣碎后加芝麻和花椒,最后,加点麻看——喏,要分别加进去呢,算不算跟花椒同宗族不同门派?

为什么会有香料共和国这一说法?香料很难单独发挥魅力,东南亚的咖喱,日韩的泡菜锅、意大利的披萨,西班牙的海鲜饭,每次呈出来都是复合香味,共同作用共同努力的结果。 而花椒是独特的,它可以跟辣椒搭、跟三奈八角搭、跟豉油沙姜搭,但是你永远可以辨识出它。

有一次航班延误,究其原因是有乘客的行李里花椒散落,味道充斥扩张到整个机舱,为着飞行安全用掉几个小时来除味。

制干的花椒运输方便可以行遍全球,作为土生土长重庆人,有一种幸运是每年可以吃到新鲜的青花椒。

新鲜青花椒和干老红花椒的香味是不同的,干的风情悠长。而青的则有一份妖媚和果敢,它不耐储存,更显矜贵。

刚刚采摘的九叶青,汆烫滚水后收藏冷冻,味道可以坚持一年。这汆烫的过程实为阻断一种酶,它会促进香味挥发。

重庆江津市先锋镇,以先锋花椒闻名。每年夏天,花椒收获季节,整个镇子上空,特别是靠近花椒交易市场,完全是结了一朵朵花椒云的感觉。

如何让大洋对岸的亲友尝到这份妖媚果敢呢?

以前只得上海有哈根达斯的时候,用保温盒装冰激凌周末打飞的看望情人,算是那个年代顶奢的情爱。

有高手支招:真空包装冷冻的青花椒,外面用冰袋包裹严实,再放入泡沫箱,泡沫箱用胶带封箱,外面再裹些保暖吸水的衣服薄被一类,以防万一有水气析漏。

这样子过了24小时、36小时,最后经历48小时,中途还有一场转机,入住机场酒店——最后到了对岸厨房打开,虽已冰雪消融,但是触上去还是有寒凉感。

当地的三文鱼便宜得惊人,人们吃起来犹如随便啃块馒头。

最适合操练椒麻三文鱼。

青花椒是不适合高温猛火的,妖媚本来就是呵护出来的,太大压力太高强度不适合金枝玉叶。中油温煎一下加中水温的高汤,勾点海盐,浸泡几个时辰,上桌前20分钟,莴笋切丝铺底,三文鱼切片,一瓢椒麻液浇淋上去——吃的时候,体会三文鱼的腥被花椒的香完全占有,果敢霸气彰显。

自家厨房常常操练它的衍生产品,温油提炼青花椒油,或者冰箱取出用研钵碾碎就可以拌食材了。

在日本背回来的研钵碗,原本人家是用来磨新鲜芥末的,芥末这东西跟桫椤有相似之处,一定长在无污染的有地下浸水或流水环境。审时度势,我只用它来磨青花椒——可以不?

不用磨太碎,否则不小心碾碎里面的黑籽,拌在食物里会有沙沙的口感。

略微磨碎的青花椒加一点金兰油膏,用它拌皮蛋——真不知哪个不解风情的人说皮蛋恶心?面前这份青花椒皮蛋可以佐遍天下酒。不妨试试,梅酒、清酒、烧酒,再试试梅诺、赤霞珠、黑皮诺,最终实的酒精伴侣。

今天准备大宴宾客,青菜头、绿花菜、白花菜剥出朵型准备一起干煲腊味,剩余的一堆茎怎么办?切成粗的丝用海盐轻轻腌一下,滴几滴青花椒油——鲜红色金巴利,它有苦橘皮龙胆草等香料的苦香味,兑点苏打水,这是我一直坚持在大型厨房作业时喝的开胃酒。此时的青花椒油拌菜花茎,上不了台面也不用丢到厨余桶,敬厨娘自己,一边做菜一边品味青花椒和金巴利的纠缠,密林仙气款款而来。

鲜甘味和焦糖味

一到秋天就容易想起巴黎,想起巴黎的秋天就让人牙痒心痒。巴士底集市的现开生蚝搭配隔壁摊位的纸杯白葡萄酒,随便一个上午咖啡加可颂的Brunch——坐在街口,风吹起地上的纸片和落叶翻飞,昨晚醉得深的人还在做大梦,我已经头脑清醒地发呆了。

在巴黎除了集市和咖啡馆,最爱逛各种食品店,几十年上百年不变的格局,专一售卖某种食物。面包店、牛肉店、芝士店……是以简单专业地抵御着超市的侵吞,所以有专门售卖鹅肝酱的店得以留存。

春天在加州呆一段时间,从北往南,先玩旧金山。旧金山渔人码头最受人追捧最豪气的食物就是Boudin酸面包Sourdough,面包盅里的配汤选了蟹肉汤,十分美味。不过,吃到绵密微酸面包的第一口,心里跑出的最佳搭配是法国的鹅肝酱。

微酸的面包配鹅肝酱,想想都觉口水长流。鹅肝的美味一方面在于它的肥,特别填出的脂肪肝,还有一方面在于肝脏本身因含铁高而有的独特铁腥味,这味道往往被人类的味蕾解读为鲜甘之味。

翘脚牛肉起源于四川乐山,汤头浅褐色汤色清亮不浓腻,内含十几种秘方草药解腻去腥,提升牛肉香味。重庆本地也有这种专做牛肉食物的小餐馆,大多菜品都是小土碗现烫装盛,牛肉片、牛脊髓、牛脑花等等,一小碗一小碗端上来,素菜为早已煮好在侧的白菜和萝卜,三荤一素吃完走人——形式和内容都奠定快速搞定不缠绵的家常快餐性质。

最喜爱的就是那碗现烫牛肝。烫过肝片的汤喝起来跟其他汤不一样,更厚重的鲜甘。

忽略掉胆固醇,谁不爱这蕴含丰富铁质的复合型的鲜嫩肥美啊!

看过非常繁复的嫩猪肝的做法:猪肝要在流水里冲泡20分钟,然后牛奶浸泡冰箱里过夜,第二天取出洗净70度的水温轻轻慢慢地催熟,泡米酒、葱和盐的水里,再蹲几个时辰的冰箱——这一系列过程下来,吃的时候已经过了情绪上的高涨期,有点生不逢时的感觉。

川派菜系对待猪肝大多是即时快炒,白油肝片古法里无色重的酱料,配菜有笋和木耳,颜色都偏清淡柔和,却是猪油起底。川菜大师傅带徒弟,中午一阵忙过后,坐下来餐台旁倒杯酒,跟徒弟说:你做份白油肝片给我尝尝。徒弟一下打起十二分精神,知道师傅在进行阶段性测评,有进步还是只是没有退步——肝片的厚薄,辅料的刀工,葱和泡椒有没有斜切,肝片下锅时猪油的温度,辅料下锅的时机,统统不得马虎。那一份白油肝片到了师傅嘴里是温热鲜嫩的,鲜嫩过绝大部分肉类,这鲜嫩跟鸡精味精嫩肉粉无关,完全是肝片本身的胆固醇被热猪油这另一种胆固醇唤醒的结果。一丝回甘里又有泡椒的酸辣解腻提鲜,师傅点点头:明天你上二灶。这一阶段算是毕业,白油肝片是通行证。

有点闷热的6月,到了福州,走一处就一身汗,还好三坊七巷喝杯星巴克,后院小阴凉感觉呆得住了,然后就是等,等晚饭——福州有什么值得等的呢?跟至爱亲朋约了聚春园佛跳墙。

喜欢到处游玩的个性,在到处游玩的过程中越发明白不去拥有的道理。所以不消费大牌、不买名包名表,唯在吃喝问题上显得豪气点,但也绝不恣意玩大手笔——喜欢三五好友面色红润气场温和的享用美酒美食,喜欢进正规的餐厅Restaurant而不是Bar——即使米其林带星餐馆,一早预定或者很早排队,点餐时都要手下留情,一般除去头盘,全力以赴点一道主菜就可——像这样在聚春园消费鲍参翅肚,让天下名贵美物齐聚一堂,于我也是头一回。一人一盅,配一小条馒头饱腹解腻,乘着兴致要了福建本地产青红冰爽米酒助兴——这一餐吃下来有说有笑,气氛温馨热烈。不过,你若真问我到底有多喜爱呢?我只想说:从此以后还是只想玩粗茶淡饭。嗯,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南煎肝片算粗茶淡饭的话。

 

闽菜的南煎肝片,用了酱油,颜色赤重还真是浓妆艳抹得惹人喜爱。吃第一口南煎肝片时,就发了愿要抄袭。南煎肝片的做法也许各家不同,但是我脑子里跑出来的方子是这样的:洋葱、姜片、酒、酱油、酱油膏、糖、薯粉等稍微腌制一下,酱油膏用珍藏的红麴酱油膏,热锅冷油煎蒜片,肝片轻轻进油里滑散,八分熟时即关火。有时候在起锅时会自作多情给点辣椒和青花椒。

常常被做的菜感动,于是开了瓶好酒。也常常被开的酒感动,这次起身做了南煎肝片。

加州的仙粉黛Zinfandel,是区域性很强的葡萄品种。每次去美国,除了针对性极强地着了魔似的大饮狂饮外,回来的行李里都一定有一瓶该物种。

眼前这瓶来自加州索罗玛的粉红仙粉黛,平衡感和酸度都很动人,最爱那每一口都馥郁的焦糖香味。

墨西哥食品超市会专门售卖叫做Smoking Chilli的辣椒,跟我们重庆人民喜爱的糊辣壳其实同出一侧,就是把辣椒煎或烤至有点糊,纤维素的细胞壁适度碳化后的香味,散发出来显得极度个性和历练——所以资深食客吃麻辣小面更愿意挑选辣椒油是有点焦糊的。

焦糖味也给我同样感受,单单给你一份鸡蛋布丁不见得有多领情,但是上面有煎熬过的焦糖汁,那一点微苦又甘甜的芳香,比单纯的甜显得背景和实力均深厚许多。

南煎肝片与粉红仙粉黛,鲜甘味和焦糖味。

或许鲜甘味和焦糖味有点撞,不紧要,如果整瓶喝完整份吃完我都保持对这些味道的辨识,那么,我会庆祝自己学会在酒色中清醒,这样的人生不是又上了新的山头?!

 

 

万能酱油冬季突围

治大国若烹小鲜。

烹小鲜是一个事件还是一项工程?是经验积累还是灵光一闪?

喜欢看书,更喜欢关乎美食的书籍。

最爱梁实秋的《雅舍谈吃》和刘枋的《吃的艺术》及《吃的艺术续集》,夜里读来,满世界都飘着阵阵暖香。

很多东西可以很简单,越是大菜越是信手拈来——只要遵从一些简约的规则,听起来很教条,却是带来真滋味的硬道理:隔夜的米饭做炒饭,当年的新米最好只做粥,煲仔饭米与水的比例是1:1.1。

喜欢用平实生活来煮熟醇香的米饭,红烛在侧不是为了虚无的浪漫而是倍添温暖——多年前,准确的说是根本不会做饭时,弄出这样有趣诗意的句子。

现世生活的寒冷冬夜,取暖完全靠现代化的电力提供——如果停了电,怎么办?

如果停电完全跌入深渊。寒风呼啸,红烛白烛还有混合马鞭草和薰衣草的蜡烛,通通点亮——都快烧焦眉毛,却还是没有暖到胸口,从前的诗句被颠覆——翻书的手还是僵硬,不小心看到烛光闪闪的镜子里的自己,好像一具没有体温的谁谁。密集的都市楼宇,隔一薄墙就是芳邻的呼吸,你敢烧炭么?一氧化碳屋内盘旋,索命无声息。

决定去投靠别区的朋友,有暖气有光亮,两个人在家一边喝温热米酒,一边看书,他们在电话那头想了想,说:把你的万能酱油带过来吧!

哈!用酱油换取温柔乡,不用问为什么为什么,旋即出门!

抱着一本书和一瓶酱油,披头散发女鬼样赶路,有些小兴奋,猜测会是一道什么样的菜式佐酒佐书?

来开门的人手里拽着本《随园食单》,你打电话来的瞬间灵光一闪准备改版一下秋油干丝。

本土有严格保持传统发酵流程的酱油作坊,它家的五星级酱油必须在瓦缸里露天晒场上呆过半年以上,而且这之中必须要度过一个完整的夏天,到了金秋得而藏之,成就了秋后的酱油。

这款酱油散发着儿时记忆里的纯粹豆香,跟目前市面上勾兑味精的酱油比,说不上鲜,单用有些偏咸——这正是它的魅力所在,只需给一粒八角和两粒三奈,些许水或高汤,就可以成就最完美的本味卤水。如果谁再动手脚添加味精,无疑于自废武功。

在美国第二大零售超市Costco售卖李锦记生抽,封面多一条注明:绝不添加MSG味精。当时我有些吃惊,特别拍了照片,后来在东南亚或者香港或者内地的超市货架,好像都没有看到这种特别申明版的生抽。

回来后跟一些朋友讲起这件事,末了总是加一句:是不是我想多了呢?

最近几年一直冰箱里有一瓶自制的鲜味酱油,东拼西凑的做法:一小块海带,用滚水汆一下。加一半味淋或者客家米酒一半秋后酱油,入冰箱3天。取出海带弃之,得到随时可以用于凉拌任何古今中外沙拉的万能酱油——这货淡爽温润,提升所有食物口感并带迂回甘香。

朋友家有非常饱满色泽自然的大虾干,放下电话就立马用温水浸泡起,还有购自20公里外的自家井水制豆腐干,豆制品的优劣最大的决定因素就在水的质地,水质越好越干净成品才会有灵气有诚意。

虾干和豆干这俩货已经是上签加上签了——眼神一对,基本心领神会了:一个人负责切丝并烧滚水烫干丝沥干装盘,豆制品都是顺服于滚水加薄盐的,可以去豆腥;

一个人负责热锅炼熟菜籽油,中等油温即可,转至小火落虾干,慢煎出香味,煎香的虾油辅以万能酱油,淋于干丝上,袁枚当时有没有想到炼制虾油呢?

去园子里摘小葱。夏天买了一堆红葱头到处分朋友,每次埋种几粒,它们过不了几日就会很乖巧地冲出绿芽来,遇上几天雨几天晴,就会绿油油的长至五寸高——超市的葱要经多少手多少转运才能到餐桌?自家葱只经一双小心翼翼的手,全程呵护,点对点直接上桌,香味自然浓郁没有任何皱褶感。

眼前的虾油干丝,是一道四季皆宜的小食,在温暖的冬夜既不孤傲也不寒碜,从上桌的最初到散席的最终都不会担心有太大的口味变化——香气四溢为基调的朴实清淡。万能酱油     完全隐藏其中,不抢戏却并没有消失存在感。

这算小鲜?看似灵光一闪,其实每一件食材都透着平日里不简单的积累。

一边吃,一边开始分享自己看到的精彩段子。

袁枚不是还有句话么:荤油素食,素油荤食。

另一位反应过来,说:是啊!世间总是这样的男子配那样的女子,看上去才生趣,过下去也常情。

我还是继续看梁实秋——溜黄菜、韭菜篓、鲍鱼、干贝、炝青蛤,先生为文,靠自己的学识博大精深和生活积累。

简单的标题:豆腐,里面谈了几种豆腐的做法,最后介绍冻豆腐——我常看到北方的劳苦人民,辛劳一天,然后拿着一大块锅盔,捧着一黑皮大碗的冻豆腐粉丝熬白菜,唏哩呼噜的吃,我知道他自食其力,他很快乐。

一篇讲豆腐的文章,最后结语到劳动人民的快乐。

我想说,虾油干丝是我冬夜突围后收获的快乐。万能酱油,算是一张乖巧的门票。

转眼米酒喝完,遂提出喝日本烧酒,兑等量滚水——一次在伊豆半岛伊东的居酒屋,一位老太太教的喝法,老太太70多岁,在居酒屋长期存有烧酒。

本来喝米酒吃干丝是一场民谣专场,带有不插电的清新自然,这滚水烧酒把现场变成了摇滚风,差点就奔死亡金属了……

渐渐的都放下了书,我决定分享先生谈酪这篇文字。

酪,是一种凝冻的牛奶,北京的夏天,小贩挑着木桶卖。卖酪和吃酪都没什么稀奇,但是先生在里面描述了一个场景:住家的公子哥儿们把卖酪的喊进了门洞,坐在长条的懒凳上,不慌不忙的喝酪……我们一起想象兼憧憬的是门洞里的俊美少年的场景。

这样清凉的场景想象好歹算是上了一道甜品。回想这一晚我的冷冷热热的过山车经历,真是痛快好玩的很!

首尔参鸡汤的魅惑与流放

Park来接我的地方,在灯火辉煌的明洞,最多时尚人群聚居地。一帮人在门外等着牛排馆的空位,我把包放在地上,等Park.

乍暖还寒的夜里,踏上韩国的第一夜就迷失了方向。

穿过霓虹,穿过舞台上强烈的韩舞,他们摇动年轻的手臂,眨着好看的单眼皮——穿过地铁的一个隧道,3分钟,一个窄的上坡以后,就到了Park的汽车旅馆,那份安静又不相信这里是明洞了。

第二天的汉城开始下雨,这一天没有任何的节目和安排,只是闲逛。地铁口一个老妈妈在卖米糕,她盘腿席地而坐,米糕颜色和品种多达近10种,而从她身边匆匆而过的女子,穿着短的牛仔夹克里面是长的花紫薄纱衣套灰粉色紧身中裤黄绿条纹及膝袜子大红球鞋。老妈妈亮的是米糕,小女子亮的是自己,各有动静。

我喜欢那些鲜艳而粉嫩的颜色无比自信地堆砌在一起,这个着装女子的心态是极度开放的,接纳所有的美丽来装扮自己。

居然找到一家换钱小店,汇率比机场银行都高出很多,一下就感觉自己赚了很多钱。

问题出来了,不是所有的人英文都象Park那么好,或者说几乎没有好过他的,我想表达的地方不知道它的韩语发音,而使用英语他们又摇头。为了一张去釜山的火车票,语言上历尽艰辛。乐天12楼可以预售,这个信息耗费了1个小时的时间去达成。

韩国之旅刚刚开始,所以一切是没有退路的。而这样艰难地寻找一个又一个目的,我害怕自己会终至失语。

这是某种意义上的流放,游离于母体和母语,在陌生之地与人们相互猜测。这种猜测费力而善意。

所以,跟华华说我们会不会看着满街的食物而被饿死?不知道每一种食物究竟是什么,华华一直问他们这个Jojo be到底是什么啊,他们说就是Jojo be呀。那就冒一次险吧,5分钟后端上来是一碗非常漂亮的疑似芝麻糊的东西。

伊说流利美式英语,在澳大利亚和新西兰标准的语法和发音让她所向披靡。但是有什么用呢,仍然只能换到芝麻糊。

雨忽大忽小,而全亚洲最前沿的时尚信息和元素就在明洞阡陌交错的巷子里。所有的物品都具备吸引我的姿态。那一枚晶亮而剔透的浑圆戒指,那只镂空着一张笑脸的汤匙,还有拧成9条丝的手工戒指,很像吴哥的树洞,遍寻不得却在这里突然地看到,对峙良久,放弃下手。

橱窗里四个模特儿所有的服饰完全不重复,加起来应该不下30种颜色,无比妖冶令众人驻足,我的眼神胜利地流露出成熟女性的光芒:你可以摧毁我的视觉,但是不能摧毁我的钱袋。

开始对这种流放着迷,它会带来的出其不意。

明洞参鸡汤在这些繁华资讯的背后更狭窄的一条巷子的2楼。

仿佛在一架一架明亮的衣橱缝隙邂逅到的一方质朴,却透着脚踏实地的华丽。

下午已经过了饭点,人不多,落座点单,不用招呼寒暄,只拿一张单子过来,指着图片:这个……话音未落,服务生就旋即离开。后来我才明白了这个转身的意义,真的只用指一下就可以了,一份参鸡汤,会附送很多东西。

送开胃小菜,人参酒。参酒淡香,轻啄一口都热气上涌,简直欲罢不能。急忙推说本来就阳气足,力劝华华多喝点。

一只黑色汤煲滚烫着上来,里面雪白浓汤一直沸腾着,2分钟渐渐平息后,看到一只完整童子鸡,开始动筷。

吃到一半,用筷子刺开鸡腹,藏有雪白的糯米,板栗红枣各一,另附来历明确高丽参一支,简直晕倒,这算物价高?不到100元人刀就给了整只参待遇。

那个刺破鸡腹的过程,我想到一个人的软肋。

一个人的软肋,就是害怕这样开膛破肚方显真章——我们做朋友,非要这样才能肝胆相照的时候,我已经变得支离破碎。

在这个安静的食堂一样的地方,吃得自己有些怅惘。

出来华灯初上,银行证券写字楼里的白领蜂拥而出,他们约着来这里吃串串。

串串种类从年糕、血肠到鱿鱼,从荤到素。都是一支筷子大的木签子串好,点好就开始炸和煮,裹了辣酱,这一切好像都没什么特别,唯一特别的是姿势,全部围着摊站着吃,还喝小绿瓶——站立姿态,穿职业装吃串喝小杯烧酒,真的是很有型。

在一个烤鱿鱼的摊要了一小块干鱿鱼,老板利索地轻轻烘烤,趁热快速撕成条,扯了一张彩色的铜版挂历纸来盛装成品,我和华华对望了一下,接了过来,相互鼓励说:吃吧,入乡随俗,旧挂历无毒。

一边走,一边拿出我们随身背的真露。南大门与明洞的距离很近,步行不小心就去了。

别于明洞的前卫时尚,南大门的物品更多微妙内心关照,随意又精致的日用品,专门瞄准我们这种头脑发热的家庭妇女。

成堆卖闪亮的发夹,光芒迷眼。

基于南大门货品的性价比与东大门和明洞比都只居中,此次行程没有在南大门大开“杀戒”。

反倒爱上南大门的大排档,正好一场春雨中,把整个排档走了一遍,最后选定一家老板娘勤劳又媚态,整齐码放的食物,你的眼光每到一处,就告知做法和价格,内外无欺的那种。

 

全天下的大排档都一个样,亲切和善的模样,简单的桌椅、篷布、各种遮风避日的伞。韩国的大排档多一款气化烤火炉,整个篷内温暖如春,每两三桌共享一只这样的火炉。

落座是免费赠送的蛤蜊汤,温热无限量提供。

所谓早春的寒气,在这个篷里荡然无存。

对长寿米酒早就垂涎三尺,绿色聚酯瓶,倒出来入一次性小杯。我们随便找了一桌,胡乱点了些吃的。

米酒醇厚带少许气泡,微微酸甜,

年糕、大肠、肉串,没有一次爆发性地要,因为华华想跟老板娘多打交道。

她说:这种女人最可爱,热情、努力,同时你看她跟熟客之间那种似是而非的亲,真是难得的修炼。

揶揄她:你是馋人家的媚与勤吧。

来了三个小伙子,人高马大的帅,在摊前站了半天也不知道吃什么,跑来看我们的餐桌。

赶紧双手一摊:我不是韩国人。他们吐舌头:我们日本来的。

哎,都是黄皮肤,在这样的大排档前更是消失了种族。

这个时候,华华说了来韩国的第一句跟影视有关的话:真像韩剧。

准备开始迷韩剧,不过先让我迷上这大排档。

米酒和蛤蜊汤交相辉映啊,时不时有人从棚外走过,很近,隔着篷布只能看到剪影。我们碰碰杯,对着篷布外的陌生人举杯:哈罗!干杯!

又哈哈地笑成一团。

回旅馆的路上人却愈发清醒,过地下通道,上坡,如果Park还在,就跟他说几句感人肺腑的话,他用唯一会的一句中文跟我们说:晚安!

 

手捧蓝妹蒸四宝

每个人都有喜欢香港的理由,为什么那么香呢?

双子座喜欢次次不同,这一次的惊喜是住在离岛,大屿山有多大啊,那么多渔村,选了个最小的,坐车-搭地铁-乘船,到了梅窝码头找家代理,帮忙联系塘福的度假屋。说好后画了如何抵达的线路。

只要再坐几站车,塘福就到了。

先在码头打个尖,海鲜炒饭佐啤酒,又可以喝到蓝妹了,这是每次到香港让人开心的事。每个地方的本地啤酒,虽然多是全球模式统一的啤酒花发酵罐,但每次打开,醇度、香气和后味仍然千差万别。蓝妹于我的感受,有些偏苦,但是“手捧蓝妹”这个字面意义很鼓励人,让人瞬间拿起放下,轻松自在。

梅窝到塘福,一路都在山和海边盘旋,很多老外选择居住在这里却在港岛上班,每天车、船、地铁倒来倒去。

渔村度假屋,条件一般,优势是在村子的最里边,上到屋顶才看得到公路。

村口几家小得不能再小的商店,家门口摆几个柜台,主体是人家的客厅,旧沙发和一堆刚收下来的衣服。选了史云生鸡汤和出前一丁。再走一家,更小,靠墙一排柜台,惊喜发现有老干妈辣椒酱。

塘福的海边多嶙峋乱石,可以看激浪和勇敢的海钓。

回房间做晚饭,两口锅,分别煮面和煮鸡汤。吃面的时候,扭开电视,可以直接追看TVB的剧集。

平时是通过网络电视看,一般都延迟一两天才会上线,这一次是当天直接追,感觉很给力。

渔村夜里一片漆黑,偶有犬吠,出门找乐子是不大可能了,看完电视索性早早睡下。

一大早起来精神抖擞,去村口吃早饭。

售卖早餐的福宝小馆人真多,渔夫、装修工人、司机算是第一批到,匆匆吃了要开工;老太太一大早起,也来一杯咖啡一份蛋治,一张报纸慢慢看。我们也跟着老太太要了咖啡和三明治,咖啡是双层不锈钢杯端上来,不用担心烫手。特别钦点腿蛋治,切边烘底,中间还有一大块火腿,很香。

翻着老太太看过的报纸,听街坊邻居议论大小事。

真是爱极了这种吃早饭的调调。港岛这边上环,市政大厦二楼的瑞记咖啡,吃过一次蛋牛包。烘底是必须的,外脆内软的面包,舒服的表面有几粒乖巧的白芝麻,中间切开,鸡蛋牛肉末现煎,放在夹层,横腰再来一刀,端上来直接看到棕色面包皮、麦色面包芯、黄色鸡蛋夹杂红色牛肉,非常惹眼,一口下去,真是对舌头的最大礼遇啊,麦香混肉香,香而不腻,软嫩又不柔弱,有一份筋道垫底,禁不住刻薄快餐店的汉堡——你等平时都是怎样在打发我们啊。瑞记咖啡最有意思的还是气场,街坊邻居话题无疆界,天文地理马经狗经,滔滔不绝于耳。

澳门东望洋山脚下有一家卖早餐的食店,各种滚烫粥自不必说,他家的斋肠和炸肠(什么都不加和只加油条),浇淋芝麻酱和甜辣酱,一天的精气神从这一碟开始了。很多地方都不卖这两样最基本款的肠粉了,如果问我再去澳门的动力,一部分原因就是这碟肠粉。

还有澳门十月初五马路南屏雅叙的香软超厚蛋治,也是切边烘底,老店名声在外,店大两层楼,还是要坐满,人声鼎沸,伙计咚咚咚上楼下楼不亦乐乎。楼上窗户看出去是对街的二楼,长满草的房檐和破旧的窗户,没有人住的荒芜与这边的热火朝天很鲜明。

塘福这家小馆要安静许多,直接临海,几乎只做街坊生意,门口贴了红条,大意是东主有喜,从后天开始有5天关门歇业——真是出了一身冷汗,幸好没有晚几天来,否则早饭都没得吃!

啖完早茶,街边有大巴车站,直接去天坛大佛。

不知是否太早的缘故,缆车引导的团队还没有上来,大佛周边显得异常安静。

索性先步行去心经简林。无论从形式上还是内容上、这些文字立在那里,就有天地玄黄的感觉。平时无事写毛笔字,抄心经,有6个字一直都写得很顺:远离颠倒梦想。

8字型绕完,揭谛揭谛,波罗揭谛——一边默念,一边往山里走去。

那山是给有准备的人的,全程来去走完怕要几小时。跟自己说走一段看看,只要懂得回头就行。大致走了十多分钟,回头已是不同风光:心经简林全景、大佛在对山顶上安坐的背影、以及我们来时的临海公路,平视、仰视、俯瞰。

 

回大佛的路上喝了一台铁观音,随身背了澳门买的柠檬味熊曲奇,这下到搭了。

拜完大佛往商业街走,没有太多购买欲,径直去了车站。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一切都那么顺利,特别是当你没有太多目的和计划,在接近尾声时,就会有念头自动送过来:大澳。

错过了上一班回塘福的车,马上要开动的是到大澳的车,如雷贯耳的地方,所以没有任何犹豫就上了车。

白天的大澳是作为景点存在的,逛来逛去,买了几颗奶白菜,打算晚上回塘福煮面用。到处挂着海产品,整个大澳的咸腥味,一路闻着不觉有特别饿感,走到很里间,铁皮屋旁边有人在用一锅盐炒鱼肚,炒呀炒呀,立在旁边看得发呆,醒过来感觉到肚饿。

一直喜欢人气超旺呼天抢地的餐馆安静下来的时段,横水渡小厨只剩得一两桌,捡了亲水位置。入座要了寿眉清口,一杯滚烫的茶下肚后,有了点菜灵感。

香港渔村亲水位置手捧蓝妹——其实,只要一道菜就可以跟蓝妹完美结合了。

大澳蒸四宝。虾干、鱿鱼干、银鱼干、鸭蛋黄,粉丝打底,几乎全部本地食材。这一道菜丰富简单自然。因为蒸,是最大程度保留食物的原形和原味,所以吃起来感觉不是在吃一道菜,而是几道菜,每一道滋味与蓝妹的配搭层次又是不同的。

大澳的天空渐渐暗下来,盘子快清空时,突然有些不舍,或许以后都找不到那么丰富又共处一盘的菜品了。

而这种不舍并没有支撑我会再来这里的念头,想以后都不会再来了,对于我这样的过客,大澳,一次就够……

 

手工猪扒简单密码

家常菜的特点是多快好省,无需太大难度,不用太过准确地计算湿度、温度、克度——麻烦点深奥点就是有些食材需要提前腌制,到临烹饪前显得比其他菜品更有诚意。

鸭子洗净晾干抹上盐,静置几个时辰后,滚水里煮一下,再换一锅水煮到可以吃了,捞出晾干斩件,就是家常版盐水鸭——很简单,但很好吃——这是家常菜的通用法则。

我一度以为煎猪扒与佛跳墙、冬瓜盅、开水白菜一样都是大家大牌风,密码深奥,没法在家庭厨房复制。

 

一个深秋的托斯卡纳,开了车驶向奇安提Chianti深处,说是那天有集市,售卖自家奶酪和萨拉米,还可以一路试吃。那几日住在西耶那城边的半山坡上,古堡静谧,所有配件都精致厚重,散发着温和的光芒。早晚还是有些凉,出门时,特别套上了心爱的灰紫色碎花的棉布风衣,最喜爱的随身行李就是这件风衣了,春夏秋冬都可以陪伴。

路上有一处老爷车的乡村公路赛,把并不丰富的乡村景色一下弄得姹紫嫣红。停了车到处逛,这里摸摸,那里看看,跟装饰得花里胡哨的车车合影,然后感叹,这是我一生见过最多老爷车的一天。

一路磨蹭,到了集市,人家都快散了,各种试吃盘子已空。吃货的人生准则就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决定仔细寻觅午餐地点,把它当做一次正餐来消磨。

村头有一家餐馆,特别注明有自家酒庄,带下沉式露天花园,园子望出去是一片葡萄地。首推红酒汁猪扒。

前菜要了萨拉米火腿拼燕麦,猪扒上浇红酒汁,汁液的颜色是一种奇特的紫色偏黑色,吃起来却甘香鲜嫩——就像他家红酒的酒标,甚至都不是正规丝网印刷,喷墨打印的感觉,酒标中间还有一幅写意的小画,画里的内容大意就是我们现在所处位置看出去的景色——这种感觉很微妙,又随意又刻意。

正午的太阳很配合我们餐桌上的气氛,心境自然越来越放开,吃吃喝喝节奏流畅,在一个满意的High点,店家又赠送了甜点,自家制Biscotti饼干配杏仁酒——吃得有些呆了,又追加了提拉米苏加浓缩咖啡。

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离开的,一半酒醉一半饭醉,等到同伴叫醒,车已经快开到西耶那了,开了窗吹风,这才想起陪伴了我那么久的四季皆宜的碎花风衣——遗忘在了餐椅上,嗯,陪猪扒去了,心里掠过一丝难过。

回来后看着照片,反复琢磨那份红酒汁猪扒,还是犯嘀咕:民间厨房,密码深奥啊!

张曼玉和张耀扬合演的黑帮文艺片《白玫瑰》,那是1992年的事了,整部电影记得住的情节除了叶玉卿的骚得要命的歌伴舞,就是那道猪扒饭了。  那猪扒现在想来是日式整法,要裹粉煎,要熬酱汁,还要烤炉焗——为了配合搭船去澳门的剧情,真是复杂得唏嘘掉泪。电影没有给我复制猪扒的信心,却给了去澳门的信心,穿越大街小巷,一次又一次——福隆新街、红街市、十月初五马路,越来越喜欢那些深处小巷。

在转角的小店买一瓶波特酒,再一转角买点烧味,回酒店慢慢消磨。同伴也中过同一部电影的毒,路过胜利茶餐室,她问:要不外卖一份猪扒回酒店?我没有吭声,打包的猪扒已是异数,她吃一口,良久,叹口气,说了一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但是,要怎样才算一回事啊?那种文艺猪扒如何可以在生活中复制?

 

还好,前不久复杂唏嘘的猪扒被容易地解了码,完全可以自家厨房出品了。

解码器是一只柠檬。去朋友家做客,临去前电话问她要不要带什么,她想了想说:有没有柠檬。这个肯定有,家里冰箱365天都是有柠檬的。捧了一只柠檬去,结果她揭晓答案是要做猪扒。

我才知道,猪扒是那么家常那么容易。

猪后腿或者眉毛肉,半寸厚度,剔掉厚重的筋膜,如果品相是犹如雪花一样均匀的肥瘦相间是最完美的——一点酱油一点威士忌,然后再来一点柠檬汁,为了去肉味的腥膻同时肉质更加细嫩,腌得越仔细,煎得越容易。

铸铁平底锅中小火先煎一面(给点油或者根本不用给油),再煎另一面,想要五分熟就煎到三分,想要七分熟就煎到五分,因为它的组织结构会在停火后再催老两分。

 

简单制作的猪扒,适合找一款简单没有太多姿态的酒来搭配。内比奥罗葡萄Nebbiolo在老早的意大利语系里就有雾的意思,有人要把这款酒引进中国,广泛征询取个什么中文名,然后提了要求要有“雾”字。

喜欢的美国演员本·金斯利在一部叫《尘雾家园》的电影里演移民的伊朗官员。于是心到念到说了尘雾,她在电话那头尖叫,她心里的答案是晨雾。

重庆话是没有前鼻音和后鼻音之分的。

不过,“晨雾”更适合一瓶皮埃蒙特的酒在中国安身立命。它跟巴罗洛一样都是同属内比奥罗葡萄,但是它没有那份矜贵,普通餐酒姿态,层次清晰、单宁不重、开瓶不久既有回甘,至于玫瑰香味完全靠撞运气了,不是每瓶都可以邂逅的,这样的酒喝起来无压力。

我生活的城市两江环抱,被称作山城,它还有一个名字,叫雾都。每天在城里穿梭,都要不停地跨江过桥,重庆长江大桥、重庆嘉陵江大桥,渝澳大桥,重庆菜园坝长江大桥——这些桥每天过,渐渐都没有太多感觉。

一个下雨的初冬,有朋友来重庆,就是当年一起穿越澳门大街小巷一起喝波特酒打包失败猪扒的文艺女子,她坐在我车上,过桥时江面雾气蒸腾,她尖叫起来。她不叫,我还真的忽略了有多美——白雾蒙蒙,隐隐约约的江面的船只。

跟她说晚上咱们回家煎猪扒,开那瓶叫晨雾的内比奥罗葡萄酒——想想真是一件简单又温暖的事情。

 

十月初五的蛋塔

有朋友推荐澳门半日游线路,从火船头街坐车到妈阁总站。逆着圣地牙哥酒店的方向往山上走,先去西望洋山的教堂,然后是礼宾府、民国大马路,最后折回到酒店,就可以好好地享用一次下午茶了。

走得很慢,因为不想太早结束步行,用慢来拉长行程,更多触摸澳门。

圣母小教堂不停的有人进出拍照,在里面坐着,坐久了,人来人往都有些恍惚,仿佛失去分辨力——片刻的脚步声,片刻的安静。

直到一个幼稚园班的小朋友进来,女孩子是粉红色背心裙黑皮鞋,男孩子白衣黑裤。老师做了噤声的手势,孩子们收声但是眼睛却睁得更大,齐齐跪了两排做祷告。

天空没有鸟的翅膀,只是飞过了一群小天使。

次次来澳门,都有人问:真有那么好玩?知道我不喜欢上博台。我答:真的好玩。澳门的好玩在很小很混搭,各种咸甜,不小心步行就绕主城一周。民国大马路是非常钟情的一条路。

一半居家,一半海水。居家平常,海水平静,海水那头是现代化的各种展馆。

澳门少有的宽马路。有人钓鱼,又有文字告诫这海里的鱼最好勿食—还是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钓竿,那么就是在那里钓守一份心情了,不问收获,只要一段垂钓时光。

对了,民国马路的尽头,就是有人强烈推荐的下午茶。

圣地牙哥酒店,几近四百年。二楼露台苍翠老树下的下午茶,是一定要拿来善待自己的。

酒店入门就很慑人,老旧的石梯加门洞,石梯两旁是流水,古堡身份彰显。

上楼左边就是餐厅,外接一方向海超大露台。选择比较少人有小喷泉的这边。

标准英式下午茶点,预先暖杯,三层茶点,一层10只各款布丁和蛋糕;一层4款三明治,三文鱼、牛肉、火腿、青瓜;最上一层,黄油与蓝莓酱——我被完全掩没。

偶尔有些许风透过茂密树叶来抚摸人的脸颊,伯爵茶里的佛手柑味给下午茶一种新鲜盛装的感觉。

扭头看到一方小平台,不知谁,用了碎瓷片来镶嵌。细看瓷片,各种花色,每一片都是我的心水。它们曾经被打碎,而这个平台让所有的碎瓷重生——这算旅行中不经意间经历的高调事件。

常常用这个场景来劝诫身边人:没有什么好怕了,前路是老虎还是落英,最坏结局不过鳞甲俱碎。而碎,是可以重新组合的,修修葺葺,又是一个完整的人形了……

后来再有一次去是冬天,发现有重新装修,天冷正好坐室内,茶和点的品质还是一如既往。正值中国新年,高层亲切和蔼过来一一给员工发利是,刚刚还在檫玻璃窗的女工得了红包开心起来,坐在琴旁边弹了一曲。

此时弹什么不重要,场面本身的冲入美至关重要……

澳门还有一个地方也是我每次必去的心水地,不同于圣地亚哥下午茶,第一次去对它一无所知,只是看地图,看到澳门最小的岛,就跟自己说一定要去。貌似是澳门唯一没有客栈的区域,只有从内港的火船头街搭公车过凼仔,再前往目的地,这个地方就是路环。

这方小小离岛真是迷人,教堂、观音庙、茶餐厅、杂货店、图书馆,统统聚齐。对面是珠海的横琴,出产生蚝的地方。

路环的主街就是这条临海的马路,安静少人,他们给了一个极美的名字:十月初五马路。

用农历来命名一条街,透着极强的传说感。

道路另侧对着海的房屋多为二层自建楼,有些楼已经破旧,阳台上长满荒草或者门闩上插满无人认领的信件和帐单。

这一份荒透着义无反顾的美,它的主人毅然离开,投奔滚滚红尘。

呵,对了,路环应该是红尘以外的。

安德鲁饼店最早的店铺就在街口位置,与恩尼斯总统府一街之隔,小到不小心就走过。

中午时分没有吃饭的欲望,蛋塔的奶香无法抵御,买了两只。咖啡色纸袋不敌油腻,很快浸出来,热也透出来。

几步走到十月初五马路的海边长椅上,用随身的矿泉水来佐食。

蛋塔松脆外皮让你吃起来小心翼翼,缓慢呵护,这份香不要撒落;而鸡蛋内馅却是触碰口舌后让你不舍吞下,蛋奶的固态一旦咀嚼溃不成军,表面的焦糖混热络蛋奶香——路环的细节与芳华直入人心。

惊异于这么弹丸地却有如此精巧柔美的食物,后来知道了典故,才笑自己没有见识。这里是整个澳门葡式蛋塔的始作俑者。

那个叫安德鲁史陀的英国人,在这方小岛上,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

游历葡萄牙的时候,在里斯本吃到一种甜美小点。安德鲁欲罢不能,他将这道传统美食改良,加以英国情怀,在澳门最小的镇上面呈市井。

Since1989,现在已经在许多国家和地区被加盟连锁经销。

当两只蛋塔落肚,准备返店里再续两只,这时店里已是人山人海,一个泰国团队驾临,人们排队买食排队拍照留念。一袭潮水般涌来,买了蛋塔后四下潮水般散开,找地方一飨尤物。接纳最多人的,就是十月初五马路。因为它的笔直和面海的一把把长椅。

如果你恰好坐在马路中段,身后就是圣方济各教堂——迎面有南中国海的信风吹拂,夕阳映照着海那边的珠海横琴,眼前的安德鲁葡塔笼罩英国下午茶风格,而持有者将自己置身于以中国农历命名的道路……回来很久,都解释不了那一刻的美妙混搭情绪。

有一次赶上大家看《依莎贝拉》,没去过澳门的就来问我:真的,真的澳门有那么迷人?

除却剧情,这群人看片更多看外景地,比如《影舞者》的托斯卡纳,《不朽园丁》的非洲风光,看环法自行车赛是为了普罗旺斯的熏衣草和向日葵。

澳门的街景,那份沉静,那份慢香,我说:不止,还要多……